“人之所以伟大,乃在于他是桥梁。”——尼采
追忆周剑峰似乎很容易。
因为他是典型的好人、好医生,是国内著名血液病学专家,国内CAR-T治疗领域的领军人物。他儒雅谦逊,让所有人都有被平视、被尊重的感觉。
但追忆他有时也很困难。
一切来得太突然,56岁,正是一名医学专家的黄金时期。
3月27日,一个普通的周日中午,周剑峰猝然离世。
按惯例,周剑峰一般会利用周末的时间,与国内同行进行学术交流。
当天上午,身为中国抗白血病联盟副主席的他,和联盟主席、哈尔滨血研所所长马军约好,在线上讨论CAR-T指南。
9点55分,突然断线。周剑峰的亲属告诉马军:他在书房昏迷了。20医院,周剑峰冠状动脉夹层破裂,抢救无效去世。
马军不敢相信。
“对血液医生来说,周剑峰正在最黄金的时代。”
中国血液病发展至今走过年,历经了5代临床医生,马军算是第三代,比他小10多岁的周剑峰,则是第四、五代的中流砥柱。
意外发生的前一天晚上11点半,周剑峰还在跟马军通话,探讨怎么减少CAR-T的毒副作用,怎么规范化治疗。
这份指南,原本计划在4月1日出版。
两人已相识20多年。年周剑峰从美国进修归国后,就曾与马军交谈,双方达成共识:第一,中国的临床医生缺乏基础研究;第二,现代血液病的医生要把基础研究与转化医学应用到临床中去。
此后数载,马军与周剑峰紧密协作、共同学习,见证了他一步步成长为国内CAR-T治疗的领军人物,“他把中国的CAR-T治疗提升到了国际高度。”
周剑峰离世的消息一传出,国内外血液病学术界、病友群、CAR-T产业界,陷入震动。
认识他的每个人都懵了。我们找到了周剑峰的血液领域的同侪、他的同事和学生、他的患者、CAR-T产业界的企业家们,对方往往忍不住哭声,停顿下来,需要一些时间平复,再继续讲。
这使得追忆周剑峰过程,像收集一片片破碎的残片。
追忆周剑峰的时候,我们感到:他便是这样一座桥,是“拽着厂家、拖着患者、推着技术往前走”的连接者。
起初,我们意外的是,周剑峰的离世让一个领域里的三个群体——学术界、病友群、产业界——集体陷入震动和悲痛。
这个联合体里有“走投无路的、把他当做最后希望的血液病患者”,有希望能研发国内CAR-T药物的企业,有把他视为灯塔的后辈大夫。
周剑峰突然离开之后,留下的是慕名挂号的血液病病人、还在临床二期阶段的CAR-T新药,病房里仍在治疗的患者,几个病友群,他的同事,他的家人。有人担心:没了他,后面该怎么办?
技术与拯救
当一位务实的理想家,发现一颗有潜力的种子,那么他在准备好土壤的同时,也一定准备好了理想。
回国后的周剑峰,在十几年间,把他当初扎根的一个不起眼的血液小科室,培育成了可承接当时最具难度系数的细胞与基因疗法操作的两百人大科室。
“很多年前,我们就有一个想法,要让我们的语言国际化,我们的检查、病人的资料要跟国际接轨,所以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建立了包括分子、病理、遗传、免疫在内的各种诊断体系……将来我们也能领先于世界,成为世界观念的主导者”,在年接受新华社采访时,他说,“在我这一代可能我们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们后面的年轻人,他们就有可能,只要大家意识清楚,不停努力,是可以做到的”。
不少人提到周剑峰时,用了一个定义:临床科学家。
“他既能做临床,也能做技术科研,这种要求是很高的。”作为周剑峰的助手之一,医院血液内科副主任医师黄亮的印象里,周剑峰的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和病人泡在一起,他常年5点起床,医院,夜里11点也会第一时间回复邮件和消息。
周剑峰很关心学生。同济医学院八年制学生晓雯(化名)告诉八点健闻,“他怕我们精神不好,给我们配咖啡机,咖啡豆都是他送的。”
3月21日,晓雯还去办公室找他签定了导师双向选择表,作为八年制的博导。周剑峰当时正在开会,但签完字没忘鼓励了一下未来的学生。
一位与周剑峰相识了12年的细胞治疗从业者告诉八点健闻,“CAR-T疗法出现之前,周教授已经是血液肿瘤领域的一线专家,特别是在淋巴瘤的治疗方面,而17、18年左右CAR-T的出现让周教授真正脱颖而出走到了舞台中央”
“他靠的是踏踏实实做学问,把技术变成产品,让病人用上,而且真的把患者治好了。”这位从业者称,“甚至可以说,拥抱新技术的出现,让周教授从一线专家脱颖而出成为顶级专家”。
毋庸置疑,CAR-T这项新技术对于淋巴瘤的治疗具有划时代的开创意义。
对于绝大多数复发难治血液恶性肿瘤患者来说,在化疗、分子靶向药物治疗失败后,最后会因为无药可用,而离世。但CAR-T是他们绝处逢生的一株救命草。
医院从年底开始开展CAR-T治疗,当时全国医院寥寥无几,周剑峰所带领的团队是国内的先驱,而为了建立整个体系,从实验室、临床到药企合作方,他都会深度介入。
彼时,复星凯特合资公司还没成立,中国第一个上市CART产品——阿基仑赛还没有启动技术转移至国内的计划,而之后曾任复星凯特CEO的王立群还在西比曼做CAR-T,但那时他便听说过周剑峰教授的临床研究,周剑峰教授团队就为已经为20多位患者提供了CAR-T疗法。时至今日,周继峰团队已经为多名患者进行了CAR-T治疗,这在全国屈指可数。
那时,为患者进行CAR-T治疗是十分冒险的行为。“早期的时候,很难处理细胞因子风暴和并发症”,周剑峰的学生、高博医院血液科主任潘静告诉八点健闻,“刚开始做的时候,压力很大,病人情况很严重该怎么处理,没有任何经验”。
至今,这样的尝试并没有止步。周剑峰教授的同组医生、医院血液内科副主任医师周晓曦告诉八点健闻,“以弥漫性大B细胞淋巴瘤为例,现有的技术只能解决70%的病人问题,剩下的这30%的病人,没有可用方案,但你总要为这些病人找到新的方法延续生命”。
当走投无路的病人慕名而来,周剑峰几乎没有拒收的时候,每一个病人、每一种复杂情形,他都会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去设计新方案。
无论是在前辈哈尔滨血液研究所所长马军,还是产业界的企业家们眼中,周剑峰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致力于学术的专家。
他在十多年前就颇具前瞻性地选择了淋巴瘤亚专科,也总能敏锐地捕捉到行业的前沿进展,并具备把研究成果转化为产品应用在病人身上的魄力和能力。一切,“不只是为了临床,还为了整个学科的未来”。
几乎跟我们交流过的所有人,都被这位临床专家的“平易近人”折服,感受到自己被平等地对待和尊重。同乡、驯鹿医疗CEO汪文形容,“像徽骆驼,负重前行,没有攻击性”。
作为药企,跟临床医生打交道总是更像“乙方”,大部分临床专家都会积极参与,但多数时候是企业服务于临床。但和周剑峰合作,“他完全是跟企业在一个频道上交流的。”
在王立群的记忆中,周剑峰从未有过高高在上,“他是为了患者,所以愿意用科学去推动临床,